潮汕方言诗的闲间故事
韩江水乡的特产:狮头鹅
潮汕方言
伊,从中原行来,
披着秦朝皎洁个明月,
穿过汉朝巍峨个雄关,
翻山越岭,一路坎坷;
伊,从福建过来,
撑着五肚柴船,
扬起三桅风帆,
穿河过溪,一路颠簸;
衔着始皇个秦腔,
带着高祖个汉调,
参杂着唐诗宋词个词语,
伴随着元曲明戏个曲穴;
雅,雅过诗经楚辞,
土,土到街市找无;
阿嫲个一句:
孥哙,你翘楚勿转来食,
惊艳南来北往个人客;
阿公个一句:
先浪面,后浪险,
教示着世世代代个囝孙;
潮汕话,伊是潮人个有声LOGO,
潮汕话,伊是潮人个精神家园。
韩江个溪水日夜流淌,
千年个潮音世代传唱;
呾落去,呾落去;
呾到欧美暹罗新加坡;
呾落去,呾落去;
呾到莲花山崩韩水无!
上面是我十四日晚上胡诌的一首 “白话”诗,为什么突然“老丑呾白话”,还被当作诗了呢?
这是有“历史”原因的。
近两年来,社会上突然兴起了一阵朗读热,先是民间媒体的《见字如面》,后是央视的《朗读者》,此后,各省的电视台、电台、民间媒体、自媒体纷纷仿效,读诗词、读信函、读散文,甚者读小说等等都有。而最近,竟然有读方言诗歌的。方言之于诗歌,如果说,歌词也算诗歌的话,是有不少的,粤语歌曲、闽南话歌曲就有很多,而且全国、全世界传唱的,像粤语的《万水千山总是情》和闽南话的《爱拼才会赢》。但作为独立的方言诗歌创作,就少多了,多数是自己写了自娱自乐的,拿来朗读的就更少了。但没曾想,“忽如一夜春风来,千树万树梨花开”,趁着全国的朗读热,方言诗歌的创作和朗诵,突然也火起来了。
我被这“火”也撩了一下,浑身热血沸腾、头脑发热就跟着写了上面的“番薯丝(诗)”,并自娱自乐地念了起来,感觉挺好玩的。头一次写所谓的新诗,也是头一次用我的已经不再纯正的澄海乡下话专门读诗录音。从诗歌到读诗,都很不专业,就是凑个热闹,大家多多包涵!
韩江倩影:海内外潮人的梦里故乡
用方言创作文学作品,如果是民间文学,如歌谣、山歌、木鱼哥、民间故事等,有很多。以潮汕方言为例:有歌册数百部,歌谣上千首。纯文学的创作,从晚清到民国,也有一些,粤语的最多,香港的报纸以前连载方言小说的几乎每家都有,著名的如黄谷柳的《虾球传》等。潮汕话的有张美淦和钟勃(笔名为“凤祠客”和“亿”)创作的《长光里》。《长光里》原为报纸连载小说,从1932年6月至10月在潮安《大光报》上连载,1933年结集出版,2002年香港榕文出版社再版。我曾经指导汕头大学中文系学生钟昕(她是钟勃的后人)撰写过评论文章。2009年还有澄海人林永锐在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了一本《作田人琐事》的“潮州话小说”(封面自署)。
与小说比起来,真正意义上的诗歌真的很少见。新中国建立前夕,一帮子进步文人在香港组织进步文学团体——中华全国文艺学会香港分会方言文学研究会,他们创办《方言文学》杂志。他们在上面创作、发表方言文学作品,研究方言文学。我手头收藏有其创刊号,1949年5月由新民主出版社出版的。其中有原籍汕头下蓬的诗人黄雨(他经常自署澄海黄雨)创作的《潮州有个许亚标》(潮州话诗),用潮语,押潮韵,但还是很像潮州歌册的唱词。举该诗的第一节为例:
潮州有个许亚标,
早出晚归卖粉条;
旧年娶了亚标嫂,
持家勤俭好娇娇。
阿娇是个土蛮牛,
性情暴躁又轻浮;
三句唔合就叱打,
打到你嘴青面肿目无珠。
谁知对着阿标嫂,
倒是一个好丈夫。
标嫂生来如观音,
性情温柔又好心;
阿标惜伊如惜宝,
夫妻感情海样深。
……
韩江夕照:舟小水近人
这倒勾起我小时候在农村闲间里听到的一些跟诗有关的民间故事,估计现在的年轻人是很难听到的。这里我不妨“学二条古” 分大家听听。
故事一:
说的是以前有一个不学好的富家子弟,虽然已经成家了,但还是终日游手好闲,嗜酒如命,常酒疯,打架斗殴,给家里添了很多麻烦,弄得父母脸面丢尽。有一次,又醉酒滋事,把人打成重伤。其父一时气不过来,叫长工把儿子“粽球缚”后沉入后院的大酒缸里,还特别叮嘱,不让儿媳妇去看他。心里想,淹死了也就算了,落得今后清净。
儿媳妇哭着熬过了一夜,公鸡刚打鸣,她就拿把扫帚假装上后院扫地,想看看丈夫究竟怎么样了。再怎么说,也是自己的丈夫啊!她一边走,一边啼啼哭哭地吟诗道:
手持扫帚上厅来,
想起个翁泪悲哀;
在生在世为酒死,
死后将酒埋尸骸。
刚刚念完,想揭开盖子看看,谁知酒缸里传来了丈夫嘶哑的声音:
贤妻免用泪悲哀,
汝翁如今人还在;
昨夜淹平头毛尾,
眠早淹平屎肚脐。
好一个“头毛尾”和“屎肚脐”,这首口语体的方言诗,形象生动,把一个酒鬼的酒量之大,用夸张的修辞手法,刻画得既生动又俏皮,十分符合酒鬼的身份。
故事二:
潮汕农村里每逢节日、生日、结婚、添丁等喜庆日子,必办酒席跟亲友和左邻右舍分享快乐和美食。在这个喜气洋洋的吉日良辰,有半职业性质的“做四句”者上门来道喜以换取饱餐一顿。他们都能按照当时情景,随口吟诵出表示祝贺的吉祥诗句。其实,他们就是民间的口语诗人。上个世纪三年饥荒的年代,我老家村里有一位土名叫做“八鱼”的“做四句”者,用“四句”形容其粥之稀,形象生动至极。
诗云:
分米煮糜做一瓯,
摇摇溢溢几条沟;
八鱼伸头落去晻,
晻着许底个人头。
用一分米(一筒约一市斤,一分米即十分之一筒,约一市两)煮了一大钵的稀粥,米汤如水,清可鉴人:真的是太妙了!如果没有饿肚子的苦难生活经验,就很难写出这样令人苦笑不得的口语诗来。
朋友,听完了这两个故事,你会不会觉得方言诗很好玩,不就是用方言说几句顺口溜吗?但要说得有诗意有趣味,还真的不容易。不信,你也试试。
【注】编完这篇推文,刚刚看到韩江荣获“全国十大最美家乡河”的喜讯,特选编了几张我自己在韩江边的韩师工作期间拍的韩江照片,以表祝贺!
文末印章释文:乐此不疲。篆刻者:麦耘(中国社科院语言研究所《方言》杂志主编、博士生导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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